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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里抢到的“足金”，一测全是“老铁”_0

2018-07-03 09:03
澎湃新闻 暗访调查组
“主播宣传说自己补贴送粉丝福利，我就心动了。”
消费者肖先生日前向澎湃质量观投诉平台反映，他和亲友通过视频平台直播间以每套299元的价格，购买了35套“十二生肖足金999金币”。货到后却发现，“金币”边缘截面竟是白色。肖先生前后将其中两套送去检测，原来“金币”竟是铁合金，没有检测到金含量。
肖先生和亲友根据视频平台客服提示申请退货退款。“巧合”的是，35套“金币”买自6家店铺，其中退货的33套有31套退货地址和收货人相同。
澎湃新闻记者近日以进货名义联系该批“金币”的发货商家，并前往发货地进行了实地探访。记者调查发现，在涉事“金币”的发货地福建省莆田市秀屿区东桥镇上塘珠宝城，未能找到前述发货商家。但在该珠宝城中，多家金店存在以含金量极低的“硬金”冒充足金销售，并附带有足金999检测证书和足金999钢印。
而检测证书和钢印存在造假嫌疑。其中一家金店坦言，所谓“硬金”，是里面有注胶，因含金量太少，可能检测不出。足金999检测证书每张1元、钢印5毛，如果购买量大，还可以让检测公司抽检。
记者暗访时发现，出具检测证书的莆田市金国检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有限公司所挂照片显示，金检测3元每件。该公司工作人员表示，如果量大的话，可以抽检。
3月8日，珠海市公安局高新分局金鼎派出所以诈骗罪受理肖先生的报案。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

　　


主播“林子豪”在直播间展示“足金金币”。 本文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足金999金币”竟是“铁合金”


肖先生说，他关注视频平台主播“林子豪”有一段时间，也在该直播间买过一些小商品、字画，觉得不错。后来，看到该主播宣传给粉丝送福利，一套“十二生肖足金999金币”只要299元，说希望粉丝推荐给亲朋好友，帮他拉人气。
主播称，一套12枚“金币”共1.2克，当时市场金价400多元，就算融了卖掉也赚钱，“还不说工艺费”，这打动了肖先生。

　　


肖先生收到的“金币”。
肖先生说，“林子豪”多次在直播间承诺假一赔万，更使他深信不疑。因为每次商品链接只上1分钟，每次一个账号只能拍一单，自2022年12月19日至2023年1月2日，肖先生和亲友10多人在“林子豪”的直播间共“抢到”34套“十二生肖足金999金币”。
不过，当时因疫情，迟迟没有发货。2022年12月28日，肖先生收到第一套，打开包装盒，每枚“金币”都有塑料壳，“金币”上都打有“足金999.9、 0.1g”钢印。包装盒里，有显示该套“金币”单价1999元的质量保证单和盖有“金国检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检验检测专用章”的检测证书。该检测证书显示，检验结果为“金（Au）含量999‰”，总质量1.2g，备注“X荧光光谱仪测试”。该证书还有主检和审核签名。
肖先生介绍，加上他在视频平台“卢哥”直播间下的一单该款所谓“足金金币”，他和亲友共购买35套“金币”，“卢哥直播间还贵100元，卖399元”。

　　


肖先生刮去“金币”表层，里面竟然是灰色的。
2023年1月2日，肖先生发现不对劲：“金币”边缘截面竟是白色的，此外轻轻刮去“金币”表面金色，用放大镜看，里面竟是灰色的。
1月4日，肖先生联系视频平台客服，客服称，可以申请鉴定，如果是假的，鉴定费平台会让主播和店家承担，如果是真的，则肖先生负责。当日，肖先生将“金币”拿到广东省质量监督贵金属及珠宝玉石检验站（珠海）。因每套检测要300元，就只检测了一套。鉴定证书显示，检测结果为“铁合金”，质量为0.092g。长江有色金属网显示，铁合金品类很多，价格多为一斤几元钱。

　　


肖先生将一套“金币”送检，检测结果为“铁合金”。
为确认这些“金币”都有问题，肖先生再次送检一套“金币”。广东省珠海市质量计量监督检测所3月9日的检测报告显示，“未检出”金含量。这一套，同样被广东省质量监督贵金属及珠宝玉石检验站（珠海）鉴定系铁合金。

　　主播否认知情


　　店家称“进的是足金”


在“林子豪”直播间，虽然是相同“金币”，上的链接店铺却不一样。肖先生和亲友所购35单，涉及小熊宝贝的小店（湖口县额他百货店）、朱艳商贸（余干县朱艳电子商务有限公司）等6家店铺。
肖先生称，这些“金币”均从韵达“福建晋江市台江服务部”发货。澎湃新闻多次致电快递信息中的揽收员、投诉电话，均无人接听。
1月4日，肖先生联系主播“林子豪”，双方开始沟通。
聊天记录显示，“林子豪”称，金币是厂（商）家的，不是他的，但他会解决问题，让肖先生先在平台申请退货退款。“林子豪”还称其已报警，并把两个负责选品的助理都起诉了。得知肖先生已经向视频平台投诉，“林子豪”态度立刻转变，“你们随便弄吧，这个号我大不了不要了。”此后，其将肖先生好友删除。
1月6日，肖先生向“小熊宝贝的小店”投诉，自称该店负责人的女子称，她也正跟源头进货商联系，“以前顾客买回去检测，都是含金量很高的”，好评比较多，她们才大量进货。出现这种情况，她们也很吃惊，但不论怎样，“会对自己的顾客负责”。
该女子强调，她们进货的全是金币，也有合作合同。“发的那个金可能没那么均匀，不是每个上面都有，但不是假货，可能是发到残次品”。该女子坚称，她们检测手头的货，确实是含金的，“所以你买的退回来我们仍要送检”。
肖先生在“小熊宝贝的小店”共购买7套，他要求按“假一赔三”赔偿或更换真货。该女子表示，除承担检测费，可以给肖先生发个红包。肖先生最后表示，可以赔偿一倍另加检测费，但被拒绝。此后，肖先生被删除好友。
3月2日，澎湃新闻致电“林子豪”，其称，选品都是助理对接，助理怎么说他就在直播间怎么介绍，目前两个助理已经不干了。他表示，这是店家和助理的事，自己并不清楚。“咱们不可能那么专业，因为有证书，谁知道是这种黑心电商。”对肖先生称其每天卖出三五百单，“林子豪”否认，“这种东西退货率很高。”
澎湃新闻询问“林子豪”是否可以提供其起诉和报警的证据，其未回应。其建议记者，“你们应该找到厂家，断绝源头，这样我们主播也好做”。
澎湃新闻添加“小熊宝贝的小店”负责人微信后，告知其如何查询记者身份。该女子称，“你们骗子还整得挺全，拒绝诈骗”，后将记者微信删除。
今年1月初，肖先生对6家店铺中的4家向注册地市监部门投诉，有两家分别因“不属于管辖范围”、“依据《艺术品经营管理办法》，建议转至文化行政部门或拨打12345热线转至主管部门调查处理”未予受理。另两家中，针对“小熊宝贝的小店”的投诉获市场监管部门受案，但经调查其经营场所已经关闭，无法联系上被投诉人，调解终止。针对另一家“朱艳商贸”的投诉，市监部门受理后因被投诉人已经退款，但赔偿金额差距大无法达成调解，建议投诉方向司法系统申请裁决。
肖先生说，因视频平台客服提醒其不要错过退货退款期，也不支持“退一赔三”，1月10日，他和亲朋将所购“金币”申请退货退款。
澎湃新闻在视频平台商城搜索涉事6家商铺，均无法查询到。从肖先生提供的原购买链接，仍可以进入店铺，不过，这些店铺所有商品均已下架。

　　


警方以诈骗案受理肖先生的报案。
因为对平台和店铺处理不满，3月8日，肖先生向其所在地广东珠海警方报案。当日，珠海市公安局高新分局金鼎派出所以诈骗案受理。

　　发货人承认是假金币


　　称是去年直播爆款


澎湃新闻注意到，这些“金币”包装盒内外，均无生产厂家信息。澎湃新闻记者将包装盒内检测证书上的实验号和查询码，输入“金国检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网站，确实可查询出检测结果。福建省市场监督管理局官网显示，莆田市金国检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有限公司确有检测资质。
3月2日，该检测公司工作人员对澎湃新闻称，公司确为“十二生肖足金999金币”做过检测，但只对当时检测的样品负责，无法保证厂家、批发商、店铺、主播没有调换、做假。“明显低于市场价，你觉得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吗？”
根据肖先生提供的信息，他自己和亲友退货的33套，退货收货人多为陈先生，收货地址均为福建省莆田市秀屿区东桥镇上塘小学。韵达快递客服则称，经查询，“金币”的实际收货地址是福建省莆田市秀屿区东桥镇上塘珠宝城。至于为何快递信息显示“福建晋江市台江服务部”，为何没有落实快递实名制，客服称也不清楚。
上塘小学和上塘珠宝城相距仅不到400米，而莆田市金国检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有限公司，就在上塘珠宝城内。
3月3日，澎湃新闻以进货名义致电陈先生，接电话女子称自己是陈先生妻子。其介绍，“十二生肖足金999金币”有两种，一种是含金的但含量很低，每套108元，一种是完全不含金的，每套35元。这两种均带足金999的检测证书。其介绍，电商一般都卖每套299元或399元。
此后，澎湃新闻以另一身份添加陈先生微信资料中的电话微信，该女子表示，她们主要做代发，并且“做的时间比较长，不管品质方面，还是物流方面都把控得比较好。”多番沟通后，其介绍，“十二生肖足金999金币”是去年的爆款，128元一套，如果一次性批发2000套，可以优惠到118元一套。其介绍，这种实际每套“金币”含金0.25g左右，不含金的每套58元，材质是“金色的纸”。一般主播卖的价格都是299元、300元。
其介绍，两套“金币”都有足金检测证书。“有的顾客比较麻烦，会去检测，但正常顾客是不会去检测的。”当被问到顾客检测后投诉的概率，对方表示要看直播针对的人群，以及顾客聪不聪明，“我们上次卖了7000单，有三四个顾客去检测，要看你们客服厉不厉害，会不会解释了”。
其称自家没有门店，拒绝透露加工厂地址，称丈夫不愿意让人去参观。

　　所谓“硬金”里面注胶


　　含金量太少几乎检测不出


3月11日、12日，澎湃新闻记者在上塘珠宝城多次寻找，未找到前述厂家。
澎湃新闻注意到，该珠宝城以银饰为主，不过也有不少金店。许多宣传条幅挂着“3D硬金爆款”、“电商直播供应”等。
该珠宝城多家金店介绍，因金价透明，稍贵一点的金饰，在直播间很难卖。便宜的“3D硬金”，就比较好卖。
一家金店老板称，“硬金”是一种特殊工艺，做出来看着大，其实用金量很少。
另一金店老板称，他们做批发，只卖产品。如果需要代发，也可帮助配足金检测证书、打足金钢印。检测证书每张1元、钢印5毛。她给记者介绍了多款三四十元的福袋、观音等“金饰”，称是足金。但其坦承，所谓“硬金”，是里面有注胶，因含金量太少、太薄，不注胶很容易变形。

　　


上塘珠宝城内批发的三四十块钱的“硬金”饰品，称是“足金”，同时坦承里面有注胶。
不过，该金店提供给记者的检测证书上均显示为“足金”，却未注明只是表面含金。如果购买量大，还可以让检测公司抽检。既然表面是足金，能否检出金？该店犹犹豫豫称，因为含金太少，可能检测不出。
澎湃新闻注意到，这些小件的“硬金”饰品，多数批发价为几十元，便宜的不到二十元。有金店介绍“秘籍”称，主播卖这种便宜“金饰”容易被投诉，聪明的主播会卖表面有塑封的，这样难以被破坏和发现问题，投诉就少。
莆田市金国检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有限公司所挂照片显示，金检测3元每件。记者暗访时，工作人员表示，如果量大的话，可以抽检。

　　


位于上塘珠宝城内的莆田市金国检金银珠宝检验检测中心有限公司。
视频平台电商相关负责人向澎湃新闻介绍，平台将根据肖先生提供的举证进一步核查。此外，平台从成立之初，就从审核规则迭代、事中违规行为识别、事后加重判罚等多方面，持续对假黄金类违规商品进行防范与打击。仅在今年1、2月，平台就依规处罚了341个违规店铺。对涉事“金币”的销售数量，为何没有支持赔偿，截至发稿，该相关负责人未予回应。
3月14日，珠海警方表示，肖先生的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本期资深编辑 周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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