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铁军：三重矛盾叠加“三泡”危机，如何治标又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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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上一轮生产过剩危机爆发以来，大型工商资本大规模进入农村领域，其核心目的在于通过规模化方式集中配置资源，以工业化方式改造农业，推动所谓的农业产业化进程。然而，这一模式带来了显著的负外部性问题，农业面源污染日益严重，生态破坏不断加剧。

　　面对前一阶段激进发展模式所造成的严峻局面，国家于2017年提出了“农业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这一政策的背景值得深思：先是工业领域出现产能过剩，继而以工业化模式改造农业，导致农业的污染和过剩。美国、西方发展过程中曾出现倾倒小麦、牛奶等现象，今天我们也面临类似问题。可见，农业的结构性过剩已经客观存在。

　　全球的农业过剩问题不只是近几年才发生。早在20世纪九十年代，联合国粮农组织召集五十多位专家所做的研究就已指出：全球农业总产量相对于人均健康需求已然过剩。当今世界存在的饥饿问题，并非源于总量不足，而是制度性因素导致的结果。我国目前大宗农产品普遍处于过剩状态，在此背景下期望农民依靠农业增产实现增收，无疑是南辕北辙。

　　工业领域过剩之后，农业领域也步入过剩行列，进而是金融过剩。2019年提出的“金融供给侧改革”针对的就是金融领域的过剩问题。三大领域同时出现过剩，以及产生的深远影响，充分说明过剩问题已经成为我国经济面临的核心问题。

　　由于生产过剩，实体经济难以提供可观收益，导致大量资金不愿投入实体领域，而是从实体经济中析出，转而进入投机市场。

　　投机资金首先涌入股市。2015年我们曾经历一场股灾，其根源在于场外配资的泛滥。与此同时，原本严格限制的QFII（合格境外机构投资者）制度开始放宽，在各种利益驱动下管控逐步放松，最终导致市场出现剧烈波动。这场股灾导致高达20多万亿元人民币蒸发。

　　当股市投机难以为继，过剩资金便转向房地产市场。2016年起，房市连续三年高涨，尽管中央一再强调“房住不炒”，但收效甚微。房价持续上涨吸引金融资本大量涌入，导致房地产领域金融泡沫化严重。彼时居民借贷中超过50%、银行信贷接近60%的资金流向房地产，“六个钱包付首付”成为常态，房地产投机行为蔚然成风。

　　房地产泡沫的本质是什么？它是将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资源进行短期变现。由于能够快速变现，土地产生了巨额机会收益，这不仅吸引企业放弃本业转投房地产，也促使地方政府深度参与其中。如今房地产危机、社会债务危机以及金融风险深度捆绑，各方开始呼吁“必须救房地产”，否则将面临系统性风险。这种观点不仅为时稍晚，而且回避了房地产金融化的根本性问题。然而我们又不能任由危机全面爆发，因为房地产泡沫背后牵连着地方政府债务泡沫和金融泡沫，也就是我们所说的“三泡危机”，需要通过政策组合拳逐步化解。

　　生产端过剩叠加消费端严重透支，导致经济、社会危机不断显化。不仅是一、二线大城市，大量县城甚至乡镇、村级都一度大力发展房地产，各地为了消化这些房地产库存，将教育、医疗等优质资源集中到县城，促使农民进城买房。

　　在许多明显人口净流出的县城，也建起了大量三四十层的高楼，这导致房地产进一步过剩。当前商品房库存面积足够未来五年消化，短期内救市难以实现。

　　因此，国内主要矛盾可以概括为过剩与透支并存。西方经济学教科书的工具箱里，能否找到应对这两种矛盾叠加的有效工具？显然不能。

　　观察当前的网络舆论，各种意见纷繁复杂，虽然应当允许充分表达，但实际上各种意见尚未找到明确方向。

　　当外部危机与国内矛盾交织，我们还面临第三重矛盾——转型矛盾。自2007年中央提出生态文明理念，到2012年将生态文明确立为发展战略，再到党的二十大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我们正在推进发展方式的深刻转型。

　　当今世界的矛盾冲突，很大程度上源于背离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模式。然而转型过程必然伴随巨大利益矛盾：那些固守“工业化加城市化就是现代化”传统路径的利益集团，会阻碍转型进程。因为一旦转型，财政支持和优惠政策都将转向新的领域，而在旧模式中积累矛盾甚至出现严重亏损的利益集团将何去何从？

　　特别是大型房地产利益集团，其股价下跌将拖累整个股市，投资者和股民将面临损失。若这些问题集中爆发，地方政府债务泡沫是否会破裂？金融泡沫是否会崩溃？“三泡危机”是否会同时爆发？这都是转型必须面对的严峻现实。正如习近平总书记所指出的，这实质上是“利益结构固化的藩篱”。深化改革正是要破解这一难题。

　　三重矛盾叠加的复杂局面，绝非传统经济学教科书提供的工具能够有效应对。

　　此时为何要特别关注“三农”问题？历史表明，每次危机爆发时，“三农”都发挥着重要的软着陆作用。建国初期那场恶性通货膨胀危机，依靠农民分得土地后提供的廉价农产品得以缓解；1979年财政困难，是农村土地改革后大量剩余劳动力转向乡镇企业，推动了整个城市经济发展。如今，面对全球化解体的大危机，“三农”将再一次做出化危为机的历史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