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 的真相：不是技术革命，而是为资本续命

　　眼下的科技圈，人人都在讨论 AI，仿佛不讨论 AI，就落后于时代。

　　但是问题在于，这场耗资数千亿美元的豪赌，究竟是为了什么？它的发展动力，真的是技术突破本身吗？

　　科幻作家科里·多克托罗 (Cory Doctorow) 最近的一场演讲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认为，我们今天所见的 AI 狂潮，本质上并不是一场技术革命，而是科技垄断巨头们精心策划的资本泡沫。

　　要理解 AI 泡沫，首先要理解科技巨头的根本焦虑：增长。

　　当一家公司还在飞速扩张时，它是一支「成长股」。资本市场给它的估值，不是基于它今天赚了多少钱，而是基于它明天能长多大。

　　所以亚马逊的市盈率 (P/E ratio) 可以高达 36，意味着市场认为它每赚 1 美元，就值 36 美元的市值。

　　相比之下，成熟零售企业的市盈率可能只有 10。

　　高市盈率的好处是，公司的股票就是硬通货。想收购、想招人，直接印股票就行，比真金白银好用得多。

　　但悖论在于，增长总有尽头。

　　当你已经占据了 90% 的市场，你还怎么增长？一旦资本市场认定你无法再高速增长，你就会从「成长股」一夜之间变成「成熟股」，股价暴跌，市值蒸发 70% 甚至更多。

　　2022 年初，Facebook 仅仅因为美国用户增长放缓，一天之内市值蒸发了 2400 亿美元。

　　这就是大型科技垄断企业最深的恐惧。

　　为了避免这场噩梦，它们必须不断给资本市场讲述新的、宏大的增长故事。从「元宇宙」到「Web3」，再到今天的「AI」，本质上都是为了维持高市盈率而吹起的一个又一个泡沫。

　　故事本身能否成功是次要的，关键是让投资者相信「我们还有巨大的增长空间」，直到下一个泡沫出现。

　　所以，AI 首先是科技巨头的续命神药，是用来稳住华尔街的财务工具。

　　其他的一切，都是这个核心目标的衍生品。

　　既然是财务工具，AI 就必须有一个清晰的商业模式。AI 的商业模式是什么？或者说，如果你是一个 AI 产品的销售人员，你会怎么说服其他公司的老板买你的产品？

　　很简单，告诉那些老板：你可以解雇员工，把员工一半的薪水付给 AI 公司，另一半留给他自己。

　　这就是摩根士丹利预测的 13 万亿美元增长故事的全部内核。

　　这个故事的核心是创造所谓的「反向半人马」(Reverse Centaur)。

　　在自动化理论中，「半人马」是人与机器的结合，人是头脑，机器是身体，比如你开车，就是半人马。（人头马身）

　　而「反向半人马」则相反，机器是头脑，人反而沦为机器的肉体附属品。（也就是马头人身）

　　一个典型的例子是亚马逊的送货司机。

　　司机被 AI 摄像头全方位监控，眼睛看错方向要扣分，哼歌也不被允许。司机之所以还存在，只是因为货车还不能自己把包裹从路边送到你家门口。

　　在这套系统里，司机不是在驾驶货车，而是货车在「驾驶」司机。人成了机器的一个外接设备，一个随时可能被耗尽、被替换的「肉体部件」。

　　AI 的商业前景，就建立在这种将高薪、专业的脑力劳动者，降格为「反向半人马」的模式之上。

　　以放射科医生为例，AI 销售员不会对医院 CEO 说：「我们的 AI 能帮助医生发现更多肿瘤，但诊断时间会稍长一些。」

　　他们会说：「解雇你十分之九的医生，每年省下 2000 万美元。你给我们 1000 万，自己净赚 1000 万。剩下的一个医生，负责以超人速度审核 AI 的诊断结果。」

　　在这个模型里，留下的那个医生，就成了最后的背锅侠。他的主要职责不是监督 AI，而是在 AI 犯错时，承担全部责任。因为诊断书上签的是他的名字。

　　这就是 AI 商业化的冷酷真相：它不一定能把你的工作做得更好，但它一定能说服你的老板，用一个更便宜、更听话、且不需要承担责任的替代品来换掉你。

　　AI 将会干掉你，然后分走你的薪水。

　　很多人认为，AI 对创意行业的冲击最大，尤其是 AI 绘画。但科里认为，AI 艺术本身根本不是 AI 的商业模式，只是一个极其成功的「广告」。

　　从财务上看，取代所有插画师省下的钱，对于 AI 巨头的投入来说杯水车薪。

　　那为什么 AI 公司如此热衷于展示它们如何「杀死」艺术？

　　因为这是一个完美的广告。如果连人类最引以为傲的创造力都能被机器取代，那么取代程序员、会计师、律师这些「重复性」脑力劳动，岂不是更顺理成章？

　　当艺术家们惊呼「AI 要抢走我的工作了」，AI 的真正客户，那些企业高管们，听到的就是「太棒了，这东西真的能帮我省钱」。

　　更进一步说，AI 真的能「创作」艺术吗？

　　艺术的本质，是艺术家将内心一种复杂、巨大、不可言说的感受，注入到媒介中，然后在观众心中唤起类似感受的过程。

　　AI 能做什么？它没有任何感受可以传递。

　　AI 生成的图像，只是将你贫乏的几个词稀释到百万像素中。我们之所以觉得它「有创意」，是因为我们习惯了图像背后有一个创作者。

　　你在其中看到的，其实全是你自己的投射。

　　面对 AI 的威胁，许多创作者和行业巨头的第一反应是借助版权武器，试图禁止 AI 公司使用受版权保护的作品进行训练。

　　科里认为，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因为它不仅会误伤许多合法的研究和创新（比如搜索引擎），更重要的是，版权根本保护不了创作者。

　　历史已经反复证明，在一个由少数几家巨头垄断的创意市场里，给创作者更多的权利，就像「给被霸凌的孩子更多午餐钱」。

　　付出的钱再多，最终也只会落入恶霸的口袋。

　　迪士尼、环球音乐这些公司起诉 AI 公司，才不是为了保护艺术家。他们只是想在 AI 训练这块蛋糕上分一杯羹。

　　一旦 AI 公司支付了授权费，这些媒体巨头会比谁都更积极地使用 AI 来解雇自己的员工——2023 年好莱坞编剧大罢工的核心议题之一就是抵制 AI 取代编剧。

　　创作者如果为这些公司的诉讼欢呼，无异于在为自己的老板磨刀。

　　他们是在帮助老板们建立一个更稳固的剥削体系：未来，你签的每一份合同，都会要求你无偿让渡作品的 AI 训练权。

　　那么，正确的道路是什么？科里提出了两条路径。

　　第一，是美国版权局一个看似不起眼却极为重要的规定：纯粹由 AI 生成的作品不受版权保护。

　　这意味着，如果迪士尼用 AI 生成了一部动画，那么任何人都可以免费复制、传播、甚至销售这部动画。

　　企业最痛恨的，就是无法拥有自己的资产。这条规定，从根本上迫使企业必须保留「人」在创作中的核心地位，才能获得版权，从而拥有这部作品。

　　这是在鼓励真正的「半人马」模式，让 AI 成为人的工具，而不是替代品。

　　第二，是团结的力量，即「行业谈判」。好莱坞编剧之所以能赢得罢工，就是因为他们整个行业的从业者可以作为一个整体，与所有制片厂进行谈判。

　　这才是劳动者对抗资方的根本力量所在。与其寄望于修改版权法，不如去争取恢复劳动者的集体谈判权。你的盟友应该是全国所有的劳动者，而不是你的老板。

　　AI 是一个泡沫，而泡沫终将破裂。当狂热退去，数千亿美元的投资化为乌有，我们会剩下什么？

　　历史上的泡沫破裂，有像数字藏品那样，只留下了一些经济学原理和 meme 图片；也有像电信泡沫，虽然一地鸡毛，但好歹留下了遍布全球的光纤网络。

　　AI 泡沫的遗产，可能介于两者之间。

　　我们会得到一大批擅长应用统计学的程序员，和大量廉价的二手 GPU。我们还会得到一些能在本地设备上运行的开源模型，它们可以完成一些有用的辅助性工作，比如语音转录、图像处理、文档摘要——在 AI 泡沫之前，我们管这些东西叫「插件」。

　　而那些需要耗费巨额资金维持的、无所不能的「大模型」，绝大多数都会随着数据中心的关闭而消失。

　　不要被那些关于「AI 毁灭人类」的科幻叙事分心。

　　AI 公司最喜欢这些论调，因为它一方面暗示了 AI 的强大（能毁灭世界，当然就能赚钱），另一方面，禁止 AI 毁灭世界并不会影响他们任何一分钱的收入。这是一种无成本的道德表演。

　　所以，不要纠结 AI 能否产生意识，不用关注 DeepFake 等边缘应用，想要戳破泡沫，就必须直接攻击 AI 最核心的商业逻辑：

　　去揭穿 AI 无法胜任高薪工作的真相，让大家明白，泡沫背后是科技巨头维持股价的增长焦虑，让公众和劳动者真正意识到，他们需要团结在一起，而非与资本、与老板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