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行书院创始人郝景芳：人工智能时代的创新教育，要怎样做？

　　11月17日，芥末堆在北京举办以“教育有AI，学习无界”为主题的GET2025教育科技大会。科幻作家、童行书院创始人郝景芳以《人工智能时代的创新教育，要怎样做？》为题进行了分享。

　　以下为演讲实录，经编辑：

　　非常高兴今天又能来到GET大会。我已经参加不止一次了。过去这些年，尤其是这8年里，我一直在做创新教育相关的事情。

　　在国内做创新教育并不容易。2017年我开始做童行书院，这八年一路浮浮沉沉，有很多难处，但我还是坚持下来了。为什么？因为我始终想做一件面向未来的教育事业。

　　看到时代的变化，也能预见科技发展必然会对社会带来的冲击，我就特别希望能让更多孩子拥有一种真正面向未来的教育，一种能让他们在未来时代里游刃有余的能力。正因为看到了这个时代的迫切性，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也一直坚持。

　　过去这些年，童行书院一直在做项目式学习、通识教育这些方向，在中国其实算比较小众。可到了现在这个时间点，AI时代真正到来了，我反而觉得我们过去在做的事情，很快就会变成大众需求。所以今天我想从 “AI时代的教育” 讲起。

　　当我们问AI会给教育带来什么变化、什么冲击时，通常会分成两个方向：一个是应试教育，一个是终身教育。至于创新教育、全人教育、终身教育这些说法，其实我一直不太想被某一个名词框住。

　　在我看来，这两大类的最大区别在于：应试教育处理的是“有限问题”，是那些已经有标准答案、考察学生是否能在规定方式里求解的问题；而终身教育面对的是“没有标准答案”的世界。比如你要做一个创新创业项目，到底选择哪条路才会成功？没人能告诉你，世界上也不存在一个唯一正确的答案。有人摸索出一条路走通了，更多人走着走着发现走不通。每个人都是在不断探索与尝试。

　　应试教育和创新教育，在未来都会受到AI的巨大、甚至是颠覆性的影响。现在国内家长的关注点，肯定还是95%的家长把95%的精力放在应试教育上。无论其他教育理念说得多好听，家长们最终还是最关心孩子的分数。这一点我非常理解。

　　我们今天先从应试教育说起。这个学校，我想大家最近两年在互联网上多少都听说过，就是Alpha School。它被视为AI时代教育的先锋。

　　这个学校非常有意思。他们大概从前两年开始。2023年，甚至可能更早，就用AI来辅助学生学习。学生的学习方式是：每个孩子抱着一台电脑自己学，每天学两个小时，据说最多的学生能学到三个小时。反正基本上一上午，不会超过中午。

　　每个学生各学各的，互不打扰。整个学校里没有传统意义上的学科老师，没有数学老师、历史老师、物理老师。他们的老师全部都是做“干预”的、负责让学生保持激情、保持动力的老师。所有学习都是借助各种AI工具完成的，有学校自己开发的学习系统，也会用到他们从网上筛选的资源。

　　这个学校的学习成绩也非常亮眼。他们参加全美的小学考试MAP和高中的考试SAP，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十二年级，成绩都能稳定在全美前1%–2%。

　　当AI到来并开始影响应试教育时，家长关注应试没问题，关注分数也没问题。但如果还用原来那套传统方式去学，就会发现和那些早早搭上这趟车的人之间，差距会越来越大。

　　在那所学校里，学生把应试部分用AI解决完后，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做多元能力的培养，包括演讲、领导力、社区服务、财商。这些其实和童行书院一直在做的实践项目非常相似。

　　看到美国那所学校的先行案例，我从去年开始就特别希望在中国也能尝试类似的模式：用AI辅助应试教育，也用AI辅助创新教育。我想做一个它在中国的“轻量版”，但我并不想做全日制学校，所以依然聚焦在课外教育上。

　　他们在美国做的是全日制学校，现在已经开了多所分校，也算是一所非常成功的创新型学校。但在中国开全日制学校往往会复杂得多，因此童行书院还是会坚持在课外教育的方向上继续探索。

　　从这些前沿的先锋学校身上，我们能得到什么经验？其实现在的AI+应试教育工具非常多，国外有一批，国内也有很多团队在做，把AI放进孩子的学习系统里。所以现在已经不是“资源匮乏”，而是“资源冗余”。可用的东西太多了。

　　真正的障碍在于：AI工具目前仍是被动的，依赖学生主动向AI老师提问。很多最常见的工具其实还是“拍照搜题”这一类。问题不在于学生没有资源，而在于他们没有动机。网上的视频、课程、资料多得看不完，可学生往往连点开都不想点开。更深一层的问题是，他们缺乏提问能力，也缺乏真正对一个问题进行深入思考的意愿和习惯。

　　那位学校的创始人说过一句非常关键的话：很多人以为找到一个神奇的科技工具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但根本不是。科技工具能起到的作用只有大约10%，剩下90%需要的是一个“高动机的学生”。

　　这是什么意思？就是在AI时代，当AI能够把辅导做得非常好、教学资源也应有尽有时，最核心的转变其实是：从被动学习转向主动学习。

　　被动学习是别人灌输什么你就记什么；主动学习则是你自己想学、自己提问题、自己思考。而对绝大多数学生来说，这恰恰是最难的部分。

　　你可以把所有教培机构、所有学校的课程、所有老师、所有资源都堆到他面前，但如果他的脑子就是不愿意启动，那也没有办法。

　　其实我也训练了一个“景芳AI”，它也是能够给学生做一对一辅导和引导的AI。有时候它给学生解答问题、做引导，比我亲自去给学生讲还要好。

　　所以我们现在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AI已经到来，并且越来越强大。而教育真正需要发生的颠覆，是让学生成为主体，成为学习的主体，也成为人生的主体。只有学生自己真正发挥主动性，AI工具才能帮到他。

　　如果学生有主动性，借助AI，每天学两小时都可以比别人学八小时效果更好、收获更多。可如果学生没有动机，只是沿用过去那种刷题、跟着学校不停上课、完全被动的方式，那这个学生不仅学习效率低，将来甚至也面临毕业即失业的风险。

　　现在的人工智能真的能把很多事情做得非常好。如果学生只是一个被动接收者，长大后变成一个“螺丝钉型人才”，那几乎可以确定：毕业以后会很难找到工作。

　　美国有人对过去两年1.8亿个岗位招聘数据做了统计，招聘减少最多的，恰恰是面向大学毕业生的那些年轻人岗位。以前这些年轻人可以去做螺丝钉工作，进大公司从最基层做起；但现在基层工作不需要那么多螺丝钉了。所以螺丝钉人才，反而是未来生存危机最大的那群人。

　　而我们在学校的应试教育里，还在不断培养螺丝钉型的人才。这其实才是最大的危机。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就会开始反思我们的教育。当我们已经拥有非常好的AI辅导工具，比如我做的“景芳AI”，它可以成为每个学生特别好的家教。那在这样的工具已经具备的前提下，我们还需要什么？

　　我们需要的是：从心理层面去培养孩子的学习动机；需要用真正有开放度、有自由度的教育模式，去培养孩子的思考能力和创造力。未来能够生存下来的，必然是那些高动机、有创造力的人。

　　那学习动机该怎么培养？这是一个心理学命题。我这几年也做了不少学习咨询，给很多家庭、很多孩子做咨询。一开始我只是想看看这些孩子的学习困难到底在哪里，我能怎么帮到他们。但后来我发现，绝大多数孩子所谓的“学习困难”，本质上都是心理问题。只要帮他们找到真正的心理症结点，学习成绩往往是“蹭蹭往上走”的。

　　那心理问题怎么解决？其实就四个字——看见孩子。当我们能真正做到让每个孩子“千人千面”，用一种人本主义的思路与观念去对待他们，真正理解他们的内心，孩子的学习动机就会慢慢地自己升起来。

　　不管是发展得很慢、成绩差的孩子，还是高智商却陷入抑郁的孩子，还是和环境发生冲突的孩子，只要把他们的心理问题真正解决，成绩往往都会“蹭蹭上涨”。

　　比如这个孩子，就是一个典型的“差生”。四年级毕业时，英语只能考31分，语文、数学也就在七八十分左右。那段时间他跟家长、跟老师的冲突非常激烈，家长每天在家里吼他，他也就是不写作业。

　　后来在四年级暑假，我跟这个孩子相处了几天。我简单了解了一下，才发现他英语从三年级刚入门的第一天就没听懂，但在老师和家长的高压下，他不敢说自己听不懂，害怕暴露“什么都不会”。所以他见到老师就躲，在家里宁可靠吃鸡腿、打游戏来逃避学习，只为了不让别人看出他根本不懂。

　　当你真正从最基础的地方帮他补起，他其实是有成就感的，他会很高兴。

　　四年级结束时，他愿意接受补英语；到五年级，英语就能考九十多分。这是六年级毕业时的成绩，他的数学已经能考到100分。中间的过程我就不多讲了，其实无非就是：当你真正看见孩子内心的心理困境，看见他的真实困难，成绩的提升根本不是太大的问题。

　　后来，这个妈妈几乎已经不用再管他了。

　　后面我们再来说“深度思考能力”。深度思考能力，其实一定要求我们改换现在的教学方法。现在的教学方法，培养的是孩子最跟AI重合的那部分能力，而几乎不培养孩子能够和AI合作的能力。

　　什么叫“跟AI重合的能力”？就是回答问题的能力。老师问一个确定性的问题——“你知不知道这件事？”孩子知道，就举手回答。整个过程其实都在训练答题，而不是训练提问。但AI回答问题的能力，已经强到可以比世界上99%的人回答得都好。那如果一个孩子将来只会“回答问题”，他是竞争不过AI的。

　　那怎么让孩子有深度思考能力？关键在于：我愿意去探索一件事情，我对它有兴趣，我想把它弄明白，我愿意一层一层追问到底。也就是说，要从“问答模式”变成“对话模式”。

　　这里面必须包括：批判性思维的培养、苏格拉底式的问答法，还有项目制学习。我们做了好几年这样的课程，有思辨课，也有项目制学习课。你会发现，很多孩子一开始是很畏惧的，只要别人一问他问题，他就紧张、害怕；但到后来，很多孩子都能主动问：“为什么是这样？”、“能不能是另外一种样子？”、“我有一个这样的想法可不可以？”。只有当他能够提出自己的观念和想法，这个孩子才真正具备了和AI协调共处的能力。

　　这些都是项目制学习里的真实案例。很多家长后来会说：项目制学习并不只是学一个学科的知识，更重要的是在学深度思考的能力。

　　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需要重新反思：教育最主要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在我看来，是让学生获得一种与人工智能共存的创造力。学生不能把人工智能当成对手，也不需要去跟AI竞争，而是一定要把AI用起来，让AI成为自己能力的延展。

　　这其中，一方面需要对前沿技术有基本的跟随和理解，也需要对世界保持足够广阔的视野；另一方面，更需要学生自己在头脑里真正拥有创造力。只要一个学生是有想法、有念头、有创意的人，他就一定能驾驭AI。

　　我最近带一些学生做项目，就会看到很明显的差异。有的学生会自己训练智能体，比如有人训练了一个“帮老年人防诈”的智能体；还有人借助人工智能去做编程，开发一个小程序。这些孩子，都属于那种有想法、有思路、有创造力的学生，所以他们很快就能把人工智能用起来。

　　童行书院后来发展出一个创造力教育的模型。其实在中国，专门做“创造力”教育的机构并不多，我们算是其中之一，而且一直坚持做下去。过去八年里，我们请各个领域的专家导师带孩子做本意创造、科学研究、科技研发，做了各种各样方向的创造力作品，持续做了很多年。

　　也正是在这样的实践里，我们慢慢摸索出，未来人与AI的关系，会是“学生或者人类负责提出想法”，是我们提出宝贵的idea，而AI负责协助执行。

　　当然，提出idea不是凭空的，它背后也有方法论。比如一部小说的结构怎么搭，一个电影从剧本到故事、到分镜、再到成片，它是有方法论的；软件开发更是如此，从技术架构到前端、后端、数据库之间的关系，也都有方法论。这些依然需要经验和学习。

　　而这恰恰是未来教育里，最需要去培养的那部分能力。

　　最后就是“技能”。技能这一部分，其实完全可以让AI来帮助实现。不管是写作、绘画、视频、编程，还是做产品开发，人工智能都能在技能层面给你带来非常大的提升。

　　比如你想开发一个软件。你有想法，也有架构上的经验和方法论。那你让AI帮你编程，最终就能产出一个完整的作品。这就是未来人与AI真正意义上的协同方式。

　　我们也做了很多学生借助AI的真实项目。像做动画，学生做出来的作品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他自己”，特别有个人特点，特别贴近他们的内心。我们和一家文创公司合作，最后有几个学生的设计方案真的被生产出来，上架到商城了。借助AI，十二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达到一个成熟专业人士的生产力水平。

　　我们也给学生搭建了一个创造力的平台。在这个平台上，有很多与AI结合的创造力课程，比如 AI+写作、AI+动画、产品设计、软件编程等等。同时我们也给学生提供展示空间，音乐厅、书店、小说作品馆、美术馆、电影院……各种形式的作品都能在这里呈现。

　　而我们发现，学生用AI做出来的作品，往往比成年人做得更好。那些他们原本只能停留在头脑里的想法，现在都能借助AI转化成真正的作品。很多孩子因此就变成了具备创造力的人才。

　　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最后想说一句结语：AI已经到来，而且它一定会对我们的职场产生极大的影响。

　　像刚才展示的AI家教、AI创造力平台，这些作为网站、作为技术产品，它们都是我一个人借助 AI做出来的。我没有用公司任何一个程序员，也没有用任何程序团队，但我一个人就能把这些产品做出来。这件事本身，就说明了AI将会给职场带来多么巨大的冲击与影响。

　　因此，我们的教育也必然需要做出相应的改变。我们需要让孩子用更少的时间把应试教育学好。应试教育不能放弃，但必须提高效率。那怎么办？靠AI。我们需要让孩子转型，从一个被动的接收者，变成主动的创意者、AI的主动使用者，甚至未来的创业者。

　　这个转型，是必不可少的。否则，一个孩子苦读十二年寒窗，也可能马上面临失业。

　　所以，我们需要的是双轨并行的教育——应试教育和创造力教育并行。这就是童行书院一直在做的事情。也是我在这个时代最强烈的使命感：借助AI的力量，让更多孩子真正腾飞。

　　让学生和AI不再是对立、替代的关系，而是让AI成为人的翅膀，带着他们在这个时代的天空中，真正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