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甸地震为何不同寻常？

　　2025年3月28日，位于缅甸曼德勒西南地区近南北向的实皆断裂带上发生7.8级强震，震源深度30公里。这场地震形成了长达480公里的地表破裂带，不仅造成当地严重人员伤亡，并对周边多国造成显著影响，成为近年来全球最受关注的地震事件之一。

　　2025年10月30日《科学》杂志封面。（资料图）

　　不少人会疑惑：同为七级以上强震，为什么这次地震的破坏范围和影响程度如此突出？2025年10月30日美国《科学》杂志以专题的形式集中发表了四篇论文，试图回答这一问题——这不是一场普通的强震，而是罕见的“超剪切地震”，其独特的破裂方式和断层结构使其破坏性远超常规地震。那么，究竟什么是超剪切地震？它与普通地震又存在哪些本质区别呢？

　　缅甸地处印度板块与欧亚板块相互作用的边界核心地带，属于全球主要地震带之一的欧亚地震带（地中海-喜马拉雅地震带）最活跃区域。印度板块因持续的地质运动，在缅甸西部以向下俯冲、向东推进的双重运动形式，对欧亚板块形成强烈挤压，导致该区域地壳构造运动异常剧烈，长期积累大量地质应力。地震学家研究发现，此次强震源于全长1200多公里的大型实皆活动断裂带，该断裂带本身就是板块运动的直接产物，历史上地震活动极为频繁。据统计，这里在近100年来平均每11年就会发生一次7级以上地震，是全球强震高发的断裂带之一。而此次地震的震中恰好位于这条断层上一段长达250公里的“地震空区”上，即长期没有发生过强震的断层段落。该区域自1897年以来，已经积累了超过一个世纪的应力，就像一个被压紧的弹簧，一旦释放就会爆发出巨大能量。这也是此次地震强度惊人的重要前提。

　　从地质运动细节来看，本次地震的主要错动形式为右旋走滑错动，即断层两侧岩块沿水平方向相对运动，就像两块相互摩擦的木板，沿着水平方向相对滑动。这种错动模式能在短时间内快速释放板块长期积累的巨大应力，进而引发7.8级的高强度地震。

　　此次地震发生后，引起社会广泛关注。有人担心此次强震是地球进入“震动模式”的信号，但根据往年数据分析，全球平均每年发生7级以上地震12-14次，2025年同期地震频率甚至低于2024年，属于正常波动范围。

　　此次缅甸地震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一次罕见的超剪切地震。简单地说，超剪切地震就是地震破裂速度超过剪切波速的特殊地震类型，其核心特征是破裂传播极快、能量集中释放。相比普通地震，它持续时间更短，但产生的地面运动更强、破坏范围更广，易引发剧烈震动与次生灾害。由于这类地震多发生在板块边界或活动断层带，如俯冲带、走滑断层，因破裂面光滑、应力积累充分等条件触发，对地震预警和工程抗震提出更高要求。

　　2025年3月30日，人们在缅甸曼德勒开展搜救工作。新华社|路透|图

　　在《科学》杂志的缅甸地震专题中，美国地质调查局地质灾害科学中心的戈德伯格（Dara E. Goldberg）等人通过综合震源机制解、地震波反演与高密度台网数据，确认此次地震属于罕见的超剪切破裂事件。所谓的超剪切破裂，可以用生活中的如下场景加以理解。我们不妨把地震断层想象成拉链——平时断层两侧的岩石被紧紧拉合，当板块压力超过岩石承受极限，“拉链”就会突然崩开，这个崩开的过程就是地震破裂。普通地震的破裂速度，就像我们正常拉拉链的速度，而超剪切破裂则是猛地用力一扯，破裂速度甚至超过了地震波本身的传播速度。地壳中剪切波的速度约为3.3公里/秒，而这次地震的破裂速度达到4.6-5.3公里/秒，远远超过了剪切波在地壳中的传播速度。

　　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徐浏威等人，通过联合分析地震波速度结构与合成地震记录，精准定位了破裂速度从亚剪切向超剪切转变的关键位置。研究显示，这一破裂加速点并非随机出现，而是与断层两侧的岩石物性差异密切相关。该区域内，断层一侧为相对坚硬的地壳岩石，另一侧则是相对松软的低速层，两侧材料的性质差异会引发应力集中与能量反射，进而推动破裂局部加速，最终突破剪切波速度阈值。

　　超剪切破裂会产生可怕的马赫锥效应，如同超音速飞机突破音障时产生的冲击波，地震能量无法及时向四周扩散，会在破裂前沿不断叠加形成能量集中的扰动，形成一道能量集中的“破坏墙”，从而显著放大地表震动幅度，建筑物受到的冲击力自然成倍增加。而让超剪切破裂能跑这么远的关键，是宽断层损伤带。

　　中科院地质与地球物理研究所的韦生吉、陈凌等人联合其他机构的学者，利用多尺度观测，包括接收函数像与强震动记录反演，揭示了破裂区的深部结构特征。结果表明，发震断层周围存在一个宽约2公里的特殊区域，这里的岩石松散破碎，地震波传播速度比周围低45%，被称为“损伤带”。对比普通断层，这里的损伤带不仅更宽，内部结构还特别平直，没有复杂的、能减少破裂过程中能量消耗的分支干扰，因此能让超剪切破裂持续传播200多公里而不减速。正是超剪切破裂“引擎”配上断层损伤带“专用跑道”，才让这次地震的破坏力跃上了一个新台阶。

　　简单总结，此次缅甸实皆地震破坏性大，关键在于三个方面的原因：一是它形成了480公里的超长地表破裂，让能量在广阔区域集中释放；二是断层两侧岩石软硬不同，硬岩与软层交界处应力集中、能量反射，推动破裂加速到超剪切状态；三是地下有个2公里厚的低速断层带，助力破裂超高速传播，进一步加重了破坏。

　　这份关于缅甸地震的研究，为我们应对未来地震风险提供了宝贵经验。首先，它刷新了我们对活跃断层的认知，实皆断裂带的案例证明，那些长期“沉默”的断层，可能正在积累更危险的能量，未来发生超剪切强震的概率不容忽视。研究团队精准定位的超剪切破裂启动区和损伤带分布，为实皆断裂带周边城市的抗震规划提供了明确依据。其次，以往的地震预警多依赖震级和距离，而这份研究告诉我们，断层的构造特征、地质背景同样关键。未来通过监测断层损伤带的分布和岩石特性，我们或许能提前判断某段断层发生超剪切破裂的可能性，为地震预警争取更多时间。

　　最深刻的启示在于，人类无法阻止板块运动，但可以通过科学研究减少灾难损失。这场地震留下的伤痛，最终转化为推动防震减灾进步的动力。倘若我们能够精准识别超剪切破裂的信号，掌握断层损伤带的规律，或许就能从被动承受转向主动防御。

　　南方周末特约撰稿 马志飞

　　责编 朱力远